「你就是因為得到這個病才退伍」我家人這樣跟我說。我沒有反駁,雖然這並不是實際狀況,至少順序上不是,但的確我的退伍跟確診HIV是同時發生的。對他們來說當時的狀況是怎麼樣,也不怎麼重要了。
當時我原本正在跟家裡大吵特吵。他們不接受我的性向要我跟女生結婚,於是我爆出了更驚人的消息,想終止他們的無理「我有HIV不會有女生想跟我結婚」。我知道這可能並不是好方法,對於想邁入婚姻的帕斯堤也有點失禮。不過的確有效,整個話題風向開始轉移了,之後跟家人在又持續爭吵了一段時間之後,於是出現了一開始的那一句話。
不過實際狀況到底是甚麼呢?我在軍中擔任行政官,2019年初,我申請了退伍,準備在7月時結束七年服役時光。我想退伍後安排研究所考試,想要邁向助人道路,與我關係曖昧不明的伴侶打電話給我「我HIV發病住院了,建議你有空去做一下HIV篩檢」。
可想而知我一定也是100%的感染者!我在跟這3年他相處的時間裡,發生了多少次關係。不過讓我疑惑的是,他明明在我們剛開始在一起時也快篩過,但是卻是陰性反應?醫生說:以身體數值來說不太可能是2年內染的。我腦中有各式各樣的推理、猜測、疑惑與不信任,不過這些都沒有意義。我在檢測確認我也感染之後,伴隨著我的焦慮出現的是,我要不要收回我的退伍報告。
我埋怨著這件事情的出現打亂的我的安排。我又在推演著我早就反覆思考過的好幾次留營與退伍後的可能人生,只是這一次加上了HIV的情況。軍中內部體檢沒有HIV的檢測,所以我在裡面可以繼續留沒什麼問題。但如果退伍後不順,我就無法再回到軍中的方式了。還是我就放棄我的夢想,放棄我自己想走的道路,求一個安穩穩定就好。雖然這個工作真的很狗屎,但至少薪水很夠。不過收回退伍報告臨時改續簽可能是要被記個小處分吧。在得知我感染的時候的前幾天,我大部分都在想著我應該留在軍中比較好,想著HIV帶給我的風險與限制。
不過可能我有點特別,我其實蠻主動接觸HIV的各種資訊,在朋友間我也常不避諱談論HIV的新知,雖然有些人會覺得為什麼要沒事聊這個。不過我就覺得沒有什麼,我也覺得對於HIV的汙名化是需要去除的。於是,可能在有一些HIV的先備知識下,在思考兩個禮拜之後,我開始脫離HIV帶給我的憂鬱了。
不過留在軍中我會開心嗎?這麼屎的工作我還想要再回役嗎?我真的要因為HIV而限制我的人生嗎?說不定我有辦法如願考上研究所,而且我不是正想擔任露德的志工嗎?感染HIV之後我在心情上跟生活體驗上不是與他們更相近嗎?總之呢!在抱持著HIV又不會怎樣,就是之後天天服藥就會跟一般人一樣的想法,我選擇了退伍。
時間拉到現在,明年2024七月是我回役資格的最後期限了。因為腦子不夠好,所以考研究所不太順利,我脫離了全職考生的生活,開始半工半讀。追求夢想的想法有點被消磨掉了。招募員在此時找上了我,畢竟軍中缺人,對他們來說回役也是一種招募成效。我也開始萌生如果回軍中也是一種可能的選項未嘗不可?
在我一開始請學長幫忙開在入營的職缺時,並沒有跟他提我身體狀況的事情,因為我自己也很猶豫,是否要告知請他幫忙。體位判定在某些項目可能是存在彈性的。我在軍中時也遇過像視覺的色弱的士兵想辦理留營,這就是可以協調的狀況。我心想或許可以請學長幫忙協調其他的方式。
要告知別人HIV的狀況,我可能還是會有些緊張,但我自己並沒有很擔心被知道HIV的事情。如果學長不接受幫忙或協調失敗沒成功回役,那麼我也不會再跟軍中交集了。反而是,如果學長願意幫我,可能會轉嫁「不知如何開口」的壓力給他。覺得自己像是在給他增加困擾和麻煩,他想跟別人談論HIV嗎?而且其它的人事長官也一定會知道。不過我如此作法,當疾病個資因為個人目的自願公開時,被公開討論可能也不算是侵犯我的權利了?反倒是,我希望被公開討論?我想讓人知道有HIV身分的人有再入營的需求。
萌生回役的想法與請學長幫忙開缺之後,我糾結了幾個月才報名了國軍的體檢。在體檢的復健表單上看到檢查項目說明書中檢驗HIV的同意說明時,我知道我必須要面對了。這是一份複合表單,包含對於HIV的檢查要求、醫療紀錄授權、有無刺青,同意書的內容只能整份簽署同意或不同意。我本來還期待著是有勾選的選項,然後有機會可以不勾選來拒絕某些項目。
我鼓起勇氣跟前長官聯繫,將我的狀況告訴他,請他幫忙、建議我可以怎麼做。我大概有一半的內容都是在道歉。我自己曾在軍中辦理人事業務,所以我能知道我做的事情像是在搞人。人事官要控管一個職缺給我,我如果又不符合資格,就有一個職缺不能順利補人。我學長的立場更是尷尬,因為請人事官管制缺額是他幫我聯繫的,他就被夾在中間,再加上HIV的協調又不知道會有甚麼麻煩的事。另外更抱歉的是,我拖了快3個月才跟他說我的狀況。
我在寫訊息的時候內心緊張和擔憂著,預想著最差的狀況。我寫下滿滿的道歉,覺得我在增加學長的麻煩和困擾之後,他的回覆並沒有排斥我的感覺。雖然學長只有回覆,再幫我問看看,並說:不會麻煩的。我在收到他這樣回覆後,我內心原本繃緊的神經和緊張擔憂就鬆弛下來了。我內心也有點感動,感動與我對談的人並沒有排斥我的狀況。後續學長並沒有給我什麼回役的建議,回役的流程的似乎也沒有什麼太大的改變。不過可以保持著順利的溝通,我覺得就很不錯了。特別是當我查看第4季再入營的職缺,但裡面沒有我的職缺時,我心態有點崩壞的狀況下,學長的回覆也安撫了我。
我在跟學長告知我HIV的狀況之後,我是相信著學長對我的回覆是真切且不排斥的,但我內心仍一直隱隱抱持著一點負面的想法,覺得可能是客套、假的,一種官僚體制的防衛作法。擔心對我有歧視的言語可能會被申訴等等,於是他用著接受的假面具在面對我。雖然我儘量樂觀地看待我的疾病和生活周遭對我的反應,但在我看起來坦然接受的外表下,依然躲藏了一下害怕、憂鬱、自卑的情緒。這個情緒一直潛藏在我跟學長的對話互動之間,想著他總是隔了好些時間才回復,總是在我主動詢問之後才跟我說目前的狀況,親切的回覆卻還是有種冷冷的感覺。
我沒看到我適合的職缺時,我非常想讓這個自卑的情緒炸裂,去質問學長到底是什麼狀況。想請他不要再帶著假面具,沒有想幫、覺得我無法回役就直接說啊。不過我忍下來了,我只是簡單的傳個訊息告知他這個狀況,打算當作自己吃鱉,畢竟也不是沒有看過假情假意的人了。試著往好的方向想,或許學長只是用他的方式在體貼我。我在憂鬱了一天,打算就這樣默默地當作沒有再入營的事情時,學長回覆我了。學長用著驚訝的表情符號說:他並不知道這個狀況,會再跟人事官確認一下。我心想這也太會演了吧!於是只是已讀,心中不再帶著感謝,默默地關閉了對話。
隔了一個禮拜,學長主動傳訊息跟我說因為人事官作業疏失第四季沒開到職缺,想確認我開明年的第一季是否可以。我沒有想到還會有後續,在我幾乎放棄時,學長的主動聯繫讓我憂鬱的不信任感融化了。如果學長帶了著假面具,可以直接讓這件事情淡掉,或像之前一樣,等我再次詢問之後有禮貌親切的回覆就好。學長的主動回覆,讓我開始覺得一切就真的是我想太多了。我就在等一段時間吧,能有機會就去試試看,至少我盡力去做了。
目前這些事情正在進行發生中,當這個故事活動結束徵稿時,我的體檢報告應該也差不多出來了。我自己有想過有可能我是為了翻轉家人的想法,想讓我的家人知道我並不是因為HIV才退伍,而想再入營。我有想過如果明年因為HIV而被拒絕再入營,我是否要提起申訴走法律途徑來捍衛HIV的工作權。我不知道我是否能帶來什麼改變,我是要輕輕地敲敲這道沉重門,還是找人幫忙一起大力的敲擊?
編輯補充資料
- 若您有愛滋就業權益相關問題,可參考愛滋感染者權益促進會2017年12月所出版的「如何捍衛感染者工作權益」摺頁內容,內容亦有提到職軍及兵役問題。
- 若有遭遇愛滋就業權益問題,可聯繫「愛滋感染者權益促進會」,專業社工人員能提供您協助。行政電話:02-25561383、諮詢電話:02-25505963
2 則留言
希望你一切順利!
我當初也是因為有梅毒+h所以才退伍 因為不想再承受每次要繳體檢報告時 擔心怕被人士行政說出去的風險 只能離開 而身邊的親朋好友問 只能回答 就時間到了 沒有要續簽
但後來也有人來電詢問是否要在入伍 其實心裡是想的 卻知道自己回去的機率渺茫 而且很難去衝撞這樣的體制 希望樓主是順利的 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