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 – by.中

「你直接過來,ㄩ飯店,708號房。 房門我開著,你直接進來。 什麼都不要說。 幹我。」 旅遊期間交友軟體總是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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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直接過來,ㄩ飯店,708號房。
房門我開著,你直接進來。
什麼都不要說。
幹我。」
旅遊期間交友軟體總是保持著更大的可能性。

J是個48歲的美國人。
第一次見面後我們躺在床上聊了一下天,聊一聊彼此的國家,到這個異國度旅遊的過程,一起批評或讚美當地的食物,講講自己的情慾。J告訴了我全名,我也跟說了J我的。J笑著說,中文真的連聽都聽不懂,不公平。我也跟著笑了。

異國陌生旅館床上的異國陌生人。這樣或然率極低的遙遠距離讓我們對彼此都放下了一定程度的防備。
於是第二次J約我過去的時候,更加大膽了。
我整了整大衣領子,自信凜然地穿過大廳進入電梯。
櫃檯人員盯了兩眼,就回頭過去繼續與同事對話。
轉過走廊到最後一間708房,門是闔上的,
但彈扣式的門鎖被「請勿打擾」的紙牌擋住,門應掌而開。

小小的玄關左側開著廁所,往前需轉過一直角彎度,才進入擺放著一張加大雙人床、一張辦公桌以及一座個人沙發的房間裡。我熟練地在玄關脫下靴子,一轉進房間便看見J趴在床上,除後空運動內褲以及眼罩外,一絲不掛。

每個人都有著不同的情慾和喜好,這是我認為的,這個世界之所以美好的地方。

J還滿喜歡這樣陌生人擅闖進屋強行入侵的心理戲碼。我問J說,這樣如果我沒有戴套子,J也不會知道,會不會害怕。J於是說起已在服用PrEP(Pre-exposure prophylaxis,暴露前預防性投藥),引起我非常大的興趣。J說即使知道這樣沒有辦法百分之百預防無套之下的風險,但至少已經大幅降低到J心理能夠承受的範圍。我們討論了一下臺灣跟美國在這議題下面不同的民情跟政策,也聊到了泰國的性開放環境。(這部分議題我於此不多做討論,也不欲意作任何政治正確的論述。)

我們後來一起躺在床上,在情慾褪去後,徹底卸下攻防地聊著。
我問J,「能不能問你一個私人問題?」
J不可置否地發出了聲『嗯?』

「你的檔案上面寫喪偶,那是真的嗎?」
『嗯,那是真的。我們在一起了17年,他在兩年前過世了。』
「喔……我很遺憾……」
『謝謝你。』

「那麼,你介意我問他是怎麼過世的嗎?」
J圓潤紅鼓的臉上印著一些邁入中年的皺紋,雀斑散佈白皮膚,金毛滿佈的臉頰牽起溫煦的微笑。
J說,『就這樣,你就這樣問出來了啊……』
我略感抱歉,「如果你覺得過於私人,不想多說,我完全可以理解。」
J抱著我,眼簾下垂,眼尾紋隨著淡咖啡色眼瞳轉往眼角散去。
『他是得HIV過世的』J說。

J一直以為比較有風險的會是自已,畢竟J是比較愛玩的。而J的男友,小兩歲,一個陽光依賴的,對J來說一直是個大男孩的人。到底有沒有出外偷吃,J說,即使有,J也是可以諒解且不意外,也不會多加以批評的。只是就風險分配來說,J說,沒想到會是他……

那陣子他感冒咳嗽得厲害,但在美國,民眾的就醫可近性不如臺灣,大多都是到藥房自行買藥加上休養。但他實在是燒燒退退太久了,嚴重的咳嗽已經開始影響到他的生活,即便J勸他去醫院看看,他也只是推託。終於到了那一天,他實在是顯得過度地喘,J決定叫救護車帶他到急診室去。

J說,『我從來沒有看過急診室的人員動作這麼快過。這一輩子都沒有。那時他的血氧濃度只剩下50幾。』後來他被立刻被插管送入加護病房,醫師告訴J,這看起來是HIV感染引起的伺機性感染肺炎,應該是卡氏肺囊蟲肺炎,但一切還是需要等待檢驗的結果才能確認。

結果是陽性。
J並不意外,只是覺得怎麼不是自己。

在加護病房的那段時間,J守在他旁邊。大多時候,他是清醒的,只是嘴裡咬著管子,只能握握J的手。後來後來,由於免疫力低下短時間難以回復,投藥的效果也無法即時發揮,感染情況拖得太久,抗生素跟類固醇也反應不佳。過長時間呼吸器維持著呼吸衰竭的他,終於在機器強加的壓力灌氧下,被打破了肺。

『是右邊嗎?還是左邊?我有點忘了。等等,我手機裡存有他的電腦斷層。』J拿起手機很專心地從相簿裡搜尋起來。找到之後,J將手機移置我面前。

肺葉是對稱的,在電腦斷層的橫切面上呈現樹枝往兩側綻開果實的圖狀。正常的肺葉裡頭佈滿灰灰黑黑空氣與肺實質的交雜。那照片在氣管內管堅實碩白插入氣管之下,右側的肺葉顯露出一大片純黑的空洞。那是氣胸。那樣純黑的空間擠壓了生存僅有的一口氣。

「那是右側氣胸。」
『對,右側。』J說。

後來他們在他右側胸壁插入一支胸管。隔沒幾天,左側也出現了一樣的空洞,彷彿這樣的漆黑在現今的醫學下毫無防備力地強勢入侵,無可抵抗。

『沒關係的,我在這裡。』
『你好好的,我在這裡。』
J說。

他離開之後,J說,沒有任何一位J的朋友,或者他的家人朋友願意再談起這件事情。像是他們想要把這件事情強行遺忘一般。

從那年開始,對於歐美世界象徵著團圓相聚的聖誕假期,J就離開美國旅行。
J說,『我真的好喜歡我以前的生活。我真的很喜歡。』
J邊說,語氣哽咽,眼角閃著若隱若現的淚光。48歲的人哭起來並不是太好看的。
『謝謝你聽我講這些。』J說,『謝謝你讓我把這一切都講出來。因為我身邊的人們總是不想要談論這些,彷彿一切都沒發生過。謝謝你。真的。』

J拿給我看他的照片,我戲謔著說他看起來真不像四十幾歲的人。J說,是呀,他看起來是那樣年輕那樣陽光而充滿力量,他是我的寶貝。爾後,J滑動手機展示另一張狗的照片,說『這是我的第二個寶貝。』

J微笑。

那天晚上,J問我能不能留下來過夜。
由於旅程即將轉往下個城市,我拒絕了J。
離開的時候,J說,希望你一切安好。
我用力地抱了J,說,我也希望你一切安好。
「我不是隨便說說的。」

J笑了,唇緊閉而頰漾開,那樣社會化的笑容。

我們彼此說了,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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