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痔瘡。
這是菜花。」
『什麼?菜花?怎麼會?』
再怎麼樣也要裝出驚訝的聲音,而且要低沉一點。(真是無聊的男性自尊。)
其實在看診之前大概自己就知道是朵花了,只是心裡還是覺得應該不會吧。
應該不會吧,那麼少當零號,怎麼會長在肛門?
要也是長在前面啊!?
但醫生說,
「這不是痔瘡。
這是菜花。」
幹。
我對自己說,對醫生說,對診間護士說,也對整間醫院整個社會整個宇宙說。
好啦,我只在心裡說。
幹。
醫生的表情很公式化,未帶著有色眼光但也沒散發出什麼同理心。
幹,那麼少當零號,怎麼會長在肛門?
人生就是這樣。
它要他媽的發生就是管他是媽的還是妹的奶奶的或是(為了性別平權必須要接著)他爺爺他爹的,
它就是發生了。
醫生說,
「這不是痔瘡。
這是菜花。」
那一刻我覺得我自己超欠幹,是一個玩咖,一個風流騷貨霹靂淫娃紅杏蕩婦,反正管他什麼世界上不檢點的詞都套到我身上準沒錯。
剛分手完沒多久就開花。
娘的打牌都沒那麼神,自摸通殺都沒我的份,偏偏下了牌桌就槓上開花,說不準還來大四喜。
幹。
我把這個鏗鏘有力的絕對心情狀聲詞,經過蓮花燦舌(媽的連舌頭也有花!)後對醫生說,
『好吧。那怎麼辦?』
「電燒就好了。」醫生專業而冷靜。
『今天就可以嗎?』
「恩。今天就可以。你等等到樓上的門診手術室報到。」
『喔。好。』
喔。好。
面對人生中很多事情的時候我都是這樣的反應。
喔。好。
不然我還能說什麼?管天塌地崩還是梅莉史翠普叫我吃她親手烹飪的咖哩,我也只能說,
喔。好。
換上病人服,電影裡蜜拉喬娃維琪那種光著屁股前罩後綁繩的及膝條紋袍,但媽的沒有布魯斯威利陪我在感熱儀上面摟抱親吻體熱加溫,心裡真是覺得他媽的冷。
門診手術室很老舊,空空蕩蕩也沒有人。
我很憂鬱沮喪地坐在病人等待區的沙發上放空。
我真的很憂鬱沮喪地坐在病人等待區的沙發上放空。
是非常非常憂鬱沮喪地坐在病人等待區的沙發上放空。
我心裡想,
去他的,
財運不發發什麼菜花?
桃花不開開什麼菜花?
智慧不長長什麼菜花?
燒盡愛情還要燒菜花?
但我很憂鬱沮喪地坐在病人等待區的沙發上放空,
我沒有大叫。
這時候有個清秀的弟弟穿著跟我一模一樣的病人服頹喪地走進病人等候區,
他看見我時臉上亮起了神秘的光。
(幹,不要過來。)
我用修煉已久的念力集中在額頭想像成犀牛角一樣向他發射過去。
(幹,不要過來。)
然後他就直直地走來坐在我旁邊。
(幹。)我的念力在我自己的腦海裡聽起來明明很大聲啊。
「那個…你也是那裡…那個…」弟弟大發興趣又怯生生地還沒發問完,
『對。我也是。』我便俐落地打斷他。
「你是…第一次嗎…?」
『嗯。對。』(我是不是第一次關你什麼事。你沒看到我非常非常憂鬱沮喪地坐在病人等待區的沙發上放空嗎?)
「其實…我是第一次做…結果沒想到就…」弟弟莫名地坦白後露出不知道是喜悅還是悲傷的表情。
我覺得能同時把兩種極端矛盾的情緒融匯到一個表情裡,實在值得一座獎項。
但我確實同情起他來。
畢竟我是一個風流騷貨霹靂淫…,喔不對,畢竟我是一個歷經世事看盡風塵的輕熟男子,而他只是個少年。
『沒辦法,人生就是這樣。以後小心點。』我盡量減少發言的字數。
「會不會痛啊?」
『我不知道。應該還好吧。我燒完再跟你說。』我語氣瀟灑。
我心裡澎湃。
(幹。再痛也不能逃避啊,不然怎麼辦?還不是只能說,喔,好。)
我起身進入手術室。
整個人依照指示,像方向感錯亂的孕婦一樣把自己丟上檢查檯,只差我是背面向上。
我兩腿被叉開,還用他爹的強力繃帶把我兩片屁股(娘的我從來沒用過這個單位詞來數我的屁股)往兩側極力掰開。是極力,yes,你沒看錯,是極力。
如果這世界上有猛一的話,那絕對不是存在於什麼趴場還是片廠裡,
那是在大腸直腸外科手術室裡的流動護士的靈魂裡。
那些姊姊根本恨不得把我的屁股撐裂啊!
手術過程非常順利,除了施打麻醉的疼痛,讓我面朝下雙手握緊了頭枕,並且混雜了分手的心酸以及對自己的羞恥悔恨感,落下了三滴默然的嬌娃淚之外,一切都已被燒盡。
離開手術室後,弟弟殷殷地看著我。
『別怕。不會痛。』我給他加油。
換好衣服後,我猶豫了幾分鐘是否該等那位弟弟。
不過想了想又何必?
人海茫茫人生茫茫,
盈潔大姐有說過,毋通回頭望望著會茫。
大家已經夠茫了,我想就莫再回頭望了。
默默地祝福弟弟後,我背上後背包輕盈地夾著屁股離開醫院。
晚餐時,朋友問我,剛剛去做了什麼?
我說,沒什麼,我去醫院獻花。
他問,獻花?獻什麼花?
我說,吃你的飯,閉嘴。
- 降低子宮頸癌、菜花威脅!子宮頸癌疫苗男女皆可注射(全民健康基金會 撰稿╱黃靜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