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陣子,認識一位住在 朝露農場 的新朋友。跟他聊天時我提到,我一直嚮往進入愛滋和藥癮這兩個社群,雖然十幾年來因為參與性別運動的關係多多少少有所接觸,但是還是有一種進不去的遺憾。
為什麼這麼想進入這兩個社群?嗯⋯⋯歪頭想想,對我來說,這不是很理所當然的嗎?
我十幾歲二十多歲的那個年代裡,有多少描寫愛滋和藥癮的經典作品,包括但不限於電影、小說、歌曲?而又有多少在真實人生中活出短暫但精彩生命的感染者和藥癮者?多得不可勝數。
儘管在社會和醫學雙方面的進步之後,這些作品與人物漸漸不再出現。即使要有新創作,也往往就要把時間倒退回1990年代甚至1980年代。然而即使一切已成歷史,我在這樣時代的養分裡,已經吸收飽滿,發展成為一個成人了。
就像愛看奇幻與武俠讓我產生對英雄的嚮往,這些關於愛滋與藥癮的故事,無論是虛構作品還是真實事件,同樣影響深遠。
我反倒很意外,跟我一樣在1990年代長大、在2000年代成年的人,怎麼不像我這樣嚮往愛滋和藥癮的世界?(就像我也曾經好奇為什麼不是每個奇幻迷和武俠迷都跟我一樣曾經不顧一切只想很中二的逞英雄?)
我們不是「猜火車世代」嗎?我的心情豈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1992年首演的舞台劇 美國天使 ,我沒有機會觀賞,但是2003年改編為電視劇,我從DVD租片店租來看,震撼不已。
這部劇2017年的版本,由Andrew Garfield登台主演,他因此劇獲得東尼獎最佳舞台劇男主角。他的得獎感言說:
「能扮演美國天使的Prior Walter是我的榮幸,因為他代表人類最純潔的精神、LGBTQ群體最純潔的精神,這個精神對壓迫說不,對固執己見說不,對羞辱說不,對排斥說不。這個精神說:我們生來都是完美的。」
這段感言幾乎就是我在1990年代和2000年代裡,看了各式各樣作品及真實人生故事的心情。(只不過更精準來說,美國天使的主體並不是Garfield話裡的「LGBTQ群體」,感染者與藥癮者才是。)
人類最純潔的精神,這怎麼能不讓人嚮往?
同樣以愛滋和藥癮為主題,同樣也是有戲劇版和影劇版的作品,當然就是 吉屋出租 。在DVD租片店裡,吉屋出租的電影版和百老匯版都可以租到,我當年深深著迷,反覆觀看,加上原聲帶和Anthony Rapp的自傳,我在2006年整年都可以說泡在這部作品裡。
Rapp所扮演的Mark成為我很強烈的投射對象。他是劇中少數的異性戀(我是同性戀,但是無礙於我的投射),也不是感染者、藥癮者,他是其他主角們的摯友,同時也是一位紀錄片導演。
在「Life Support」這個段落裡,Mark跟著Angle和Collins去參加愛滋支持團體,要拍紀錄片。
所有人一一自我介紹一輪後,主持人Paul問:
And you are?
那你是⋯⋯?
Mark回答:
Oh — I’m not —
喔,我不是⋯⋯
I’m just here to —
我是來這裡⋯⋯
I don’t have —
我沒有⋯⋯
I’m here with —
我是跟著⋯⋯
Um — Mark
呃,馬克,
Mark — I’m Mark
馬克,我是馬克。
被吉屋出租影響的人不計其數,每個人應該都能說出自己最愛的段落。但是這個段落,我很懷疑除了我之外還有幾個人會被它觸動。
從Mark一開始的窘迫,到最後終於回答的釋懷,幾乎就是我的人生寫照。
我要怎麼解釋,為什麼只要講到愛滋、講到藥癮,我就是腦衝相挺?我要怎麼解釋,為什麼我明明毫無貢獻,卻總是言必稱愛滋社群、藥癮社群?我要怎麼解釋,我在文章一開頭的那股「遺憾」?
這時候我就重溫一下Mark吞吞吐吐的窘迫,以及最後的那句「Mark,I’m Mark」,我就安心了。
我就是我,無論如何,我要站在哪裡是由我自己決定,而我決定跟你們一起站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