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始終拖著沉重的步伐前進在自己應該前往的道路上,而我始終沒有清楚的回過神來,只是像在一片不見邊際的海中漂浮著,渴望著一根浮木可以給我些許喘息或者安慰,就算知道若是用盡全身力氣奮力一游可能會找到上岸的契機,但那時的卻毫無力氣,耳朵裡電子音樂的節拍大概是某種程度在信仰破碎後唯一的小小支持,重拍在眼前激起的浪花,像是不斷在對我嘲諷著我與世界是那樣的脫節與無關,後來發現,我開始有點習慣甚至於迷戀上這樣的無關和嘲諷,但這樣的狀況也同時讓傷口疼痛,我想若是痛得不知道該如何表達,就緩慢地進入了麻木的狀態。
那段日子裡似乎從未想要放棄生存,只是我也從未努力生存過,漂著漂著,我想是那時的第一根浮木出現了,他是個身材精實黝黑蓄鬍的男人,從過去我就一直迷戀他,曾覺得若是跟他說上一句話,我的人生便可以就此結束的那種迷戀,在一天夜裡我們聊起天來,在一個露天的咖啡館,那天客套寒暄了幾句,我魯莽衝動地說出了我剛剛感染了HIV,是渴望依賴吧?是渴望憐憫吧?應該是他太溫暖吧?我到現在都無法理出頭緒當時的自己怎麼會就這樣相信了一個人,他聽見了,他皺起眉頭說『這裡不太適合談這些,來我家聊吧』。
他家乾淨整齊一塵不染,還有一隻可愛趴在地上看上去慵懶的貓,這讓我鬆懈下對於自己剛才魯莽舉止的不安,他拍了拍床,邀請我坐到床上,收起了和緩的表情,嚴肅的告訴我『你不應該這樣衝動地告訴任何人你是一個感染者,因為我沒辦法保證你會不會受傷,因為你沒辦法預測對方會是一個怎樣的人,若是他們會傷害你,現在的你可能無力承擔。』,我的耳朵發熱脹紅著,不知道該如何回應他,他只是抱了抱我輕聲的在耳邊告訴我『我以為你也知道我的事。』,那刻是溫暖的,不過我知道那個擁抱不是依靠,那個擁抱是一種鼓勵,而我轉身後還是必須回到海中漂浮,去找到一個跟新的自己共處的方式,就這樣我離開了那溫暖整潔的家,我之後也很少見到那隻可以讓我鬆懈的貓。
我鬆開了手浮木也就漂離了,遺憾嗎?當然,只是緊抓不放似乎只會沉入更深的海中,離開他的那刻雖然難過,但那個擁抱似乎傳遞了一些溫度讓體溫不至於那麼的冰冷,也給了些許向前游的動力,不變的是海上的景色依然荒涼,依然無涯,只是離他去後我似乎不那樣的孤獨,因為我總是想起那輕聲告白,潮水時高時低,有時洶湧有時平靜,幸運的是我在將用盡他給的餘溫前遇見了下一根浮木。
我在交友軟體上面認識了這個男孩,他笑起來很陽光,可以把心裡面潮濕都曬乾的那種陽光,見面時男孩到我那個簡陋不堪如閣樓的家中,我們擁抱親吻,我覺得他正嘗試著照亮我一直以來的陰暗,褪去身上的防備我們親吻著彼此每一寸的肌膚,享受這個很久沒有解放開來的慾望,結束後我們攤在單人床上擁擠的交換著彼此的溫度,男孩牽起了我的手問我『我可以喜歡你嗎?』,我尷尬地笑了笑沒有鬆開手「可以,但有些事情你應該知道」,男孩沒有遲疑的問了「什麼事情?」,我沉默了後10秒後說「我是HIV感染者,你介意嗎?」,男孩沒有說話只是緊抱著我,男孩沒有說話只是親吻了我,我記得他那毫無畏懼的眼神,我們再一次的分享著彼此的身體,就像我沒有跟他坦承過我的身分一樣,過程是那樣的自然,那樣的簡單就像還沒感染前的每一次性愛一樣的享受與快樂,男孩離開前告訴我『我不介意你的身分,那我就喜歡你了!』,在送他離開門口時我們又一次的親吻。
在一起的那段時間裡我深知,我喜歡這個男孩,因為他總是能讓無聊的生活多點笑聲,但我並沒有辦法愛上這個男孩,他雖然願意接受我感染的事實,並且與我有親密的接觸,但他卻無法填補我當時想要被救贖的心情,當時的我渴望保護,渴望一個安全又堅固的島嶼,讓長期漂流的我可以居住,不需要有富足的財富與亮麗的高樓,只需要有足夠的我生活的溫暖和牢靠紅磚屋就好,但男孩卻始終無法理解,也許是我拒絕讓他理解,因為我總怕他要是理解得太多,他就會給出我要的一切,我既渴望依靠但卻又害怕依靠,正是如此那段交往的時光中,我們總是吵架,總是爭執,而我總是躲避著男孩,雖然我渴望那如陽光般的笑容,後來我選擇獨自回到海中,男孩沒有拉扯,只是靜靜的在我心中做了一艘木製的小船,放上了溫暖與關心當作糧食,讓我繼續漂流。
我是感謝男孩的,感謝他放走了我,感謝他沒有因為我的身分拒絕我,感謝他在我們爭吵時從未因為我的感染者身分嫌棄我,用我的身分攻擊我,感謝他與我做愛,感謝他的每一個笑容成為我接下來人生中的糧食,讓我相信我還是值得,也還是有人會那樣子愛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