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看感染科的同學,第一梯…,第二梯…,第三梯…。」宏亮的廣播響徹在專舍的長廊上,洗澡的同學們紛紛停下動作聆聽著……。過去的我,總是一個人回診,一個人服藥,一個人面對著這現代醫學仍無法根治的世紀病毒;每一次的回診,都深懼遇見認識的人們;每一次的服藥,都得避著旁人的耳目;我無法承受家人、朋友及世人得知我染病後可能會有的耳語及反應,我選擇一個人默默的面對這使我無助的疾病,一個人獨自承受著疾病帶來的不安及不適,這樣的壓抑生活,一晃便是九年的光陰,不安的思緒,一直都在;畏懼的心魔,揮之不去;直到誤入囹圄,這多年的夢靨,才終於獲得了意外的救贖……。
還記得,那是我大學生涯裡的最後一個寒假,燒烤店裡,我與打工的同事們喧鬧的聚會著,那是令我永生難忘的二月六日,陌生號碼的來電打斷了興致上的八卦話題,電話的那頭,傳來溫柔且平靜的聲音,然而在對方禮貌的自我介紹後,捎來的卻是令我思緒瞬間凍結,至今仍難以釋懷的殘酷惡耗,在我日前捐血的檢體中,驗出了HIV病毒……。入夜的亞東醫院,診間外仍有著許多候診的人們,我避著人群,坐在無人的角落,然而冰冷的長椅,卻無法使我那愕然且絮亂的思緒有所冷靜,我不停說服著自己,或許這只是醫生的誤判,或許在進一步的檢驗後,或許,我就沒事了……。然而,隨著個管師的到來及深入訪談,我心中那道守護希望的最後防線,也就徹底潰堤了。
曾經的我,因為藥物副作用的不適,一個月爆瘦十斤;曾經的我,因為診間外巧遇友人,懼怕曝光而中斷治療;曾經的我,為了想殺光體內的病毒,一次服下大量的抗病毒藥物,導致休克而送醫急救……。感染病毒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我腦海裡不停浮現的都是網路上對感染者不堪的評論及謾罵,還有許多感染者分享的悲慘遭遇及血淚,我也害怕家人會擔心,我也擔心朋友會疏離,我更畏懼世人異樣的眼光,我憂心卻無助,我喪志又茫然。我選擇遠離生活圈跨縣市求診,只為了避人耳目;我願意克服不適及困境持續治療,只為了延緩發病;恐懼及不安,一直是我所揮之不去卻又不得不壓抑的夢靨,遙遙無終期的治療歷程,更是道使人心累又無解的枷鎖。
「一起吃飯又不會傳染!」這是我第一次被迫公開感染者身分後,面對傷人的歧視性言論時,身旁陌生人為我向歧視者做出的暖心辯駁。誤罹法際,初入囹圄,在管理幹部公開的引導提問下,我在一群同為新收的陌生人前顫抖的舉起了手,這是我第一次公開的坦承感染者身分,儘管當下感受到的目光注視使我相當不自在且惶恐,然而當隔離舍的主管誤將我分配與非感染者同房而有歧視性言論時,非感染者的同學們挺身糾正失言的主管,並請求主管讓我用餐完再換房的暖心舉止,仍讓後來端著舍房主管口中那組沒人敢再使用的餐具,獨坐在新隔離舍房的我深受感動,我知道我所畏懼的世俗眼光仍然存在,但這世界上還是有富涵知識而願意接納我們且具有正義感的人們。
踏著藍白拖,踩著輕快的步伐,一行人肩並肩的快樂出行,然而在歡樂的氛圍下,我們步入的卻是過往令我提心吊膽的感染科診間,但不同以往的是,候診區的人們,一個個都是如我家人般的好友,而我也已不再懼怕回診。如朋友般熱情的問候,如家人般貼心的關懷,溫暖的人情洋溢在專舍的每一個角落,這是冰冷的囹圄中最有愛的地方,也是感染者們共同的避風港。在這個充滿愛的環境裡,我不用再躲躲藏藏的服藥治療,也不用再提心吊膽的回診追蹤,因為這裡沒有歧視,也沒有仇視,只有相互體諒也相互包容的好同學、好病友們,我們每日早晨一同服藥,一同對抗病毒;我們每月門診一同回診,一同追蹤病情,在這個充滿愛的環境裡,我不再孤單,也不再用畏懼。
儘管,我依然不敢向我囹圄外的家人及朋友坦承感染者的身分;儘管,我仍然懼於世人異樣的眼光而不敢具名投稿;然而,在這充滿愛的藍白拖世界裡,我終於可以暫時卸下這壓抑多年的恐怖心魔,也終於讓這糾纏我多年的夢靨獲得了救贖,這意外的救贖,也使我燃起了新希望。這個希望,曾是我生涯規劃中的期望,卻在我染病後成了我難以啟齒的渴望,那便是「生兒育女」,但在這意外的救贖中,與病友們的交流裡,才使我了解到,其實這看似遙不可及的渴望其實充滿了希望,在遵從醫囑的指示下,這渴望是可以被實現的,而這也成為了我目前最大的夢想及盼望,儘管這個夢想未必能在我回歸社會後被實現,但我會堅定信念,築夢,逐夢,讓藍白拖的救贖永存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