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九線,毒品?愛滋?狂飆驚悚公路電影紀實——上

但我不想,服藥不想、戒毒也不想。那時的我對整個世界缺乏希望,也不太清楚好好活下去要幹嘛,參雜了好友的自殺、出櫃後的家庭革命、最親近的家人過世,全時間擠在一起,壓垮我的最後一根稻草,是被檢測出愛滋。

故事背景調整說明

為確保隱私及個資,本故事情節進行小幅度改寫,並將人物化名處理。

時間拉回到五年前,來,直接講,好好從頭講。

嗑藥不久,由於我實在太瘋,非常快就被家人發現,五花大綁一路送到台東戒毒。那時候的人生態度是極為輕浮的,面對藥癮、面對幾個月前感染愛滋,我用無所謂的態度包裝自己,舉世無一眷戀,不至於想死,卻也尚未打算面對。

逃避很舒適,卻異常孤獨。事實上,在回頭時會真實地發現,由於他人無法參與你的逃亡,自我疏離便由此而生。

所謂的戒毒村,也就是極度破舊的廟宇,鐵皮屋搭建的廚房,配上供奉地藏王菩薩的廳堂,大伙打地鋪睡覺,這就是宿舍。水源接的是山裡的山泉水,你問我沒水怎麼辦?吉普車一開,到河裡洗澡啊!就是這樣,吃住山林,有時候委靡的意識底下,我得喃喃自語「我是都市人我是都市人我是都市人。」然後,翌日,日復一日。

忘不了初來乍到,驚天動地的第一餐。秋刀魚端上桌,炭烤上色,焦糖化的很勻稱,從頭黑到尾,心想剝開吃好了,哇不得了,要黑就要黑進骨子裡,厚黑學的博大精深都傳給這尾秋刀魚。那吃高麗菜吧,葉脈綠中透白,聞起來味道帶酸帶甜,最為醒腦的部分,在於除了醋之外,整盤都是酸的。當天,發現大家喜歡用山泉水泡茶,咦?怎麼沒水了,沿著管線一節一節拔開查看,終於在山坡的一節水管拔開的霎那,看見了一隻活生生的蟾蜍,「你在玩滑水道啊!」它黑溜溜的眼睛瞪大大的看著我,我不知道喝了多少杯茶。那時的我想在墓誌銘寫下:「生無可戀」。

戒毒者不少,其中我們四個特別好,當然我是云云眾戒毒者中唯一的GAY,氣場如仙。兩位戒斷海洛因的大哥,外帶一位剛出獄的K他命使用者,不過他是因為別的案件被判來戒毒機構暫時安置,腳上一個黑圈的電子腳鐐,另外就是我,黑道叢中一枝花。

阿宏,四十出頭的海洛因大哥,身材壯碩,說不上帥,包工程的大老闆,因為跟政府合作的案子賠了兩百多萬,剛認識的時候一臉失意。他臉上有一道深深整個畫過臉的疤痕,就是怪醫黑傑克那種疤痕,講起話來國台語穿雜,幽默詼諧,意外的溫暖體貼,帶點不符合年齡的孩子氣。認識不久就炫耀自己大屌,配兩顆長橢圓入珠,送他一句:屌兒啷噹。他沈默的時候,有渾然天成的殺氣,像神劍闖江湖,拔刀一出,白刀進紅刀出,手起刀落似的,活像個殺手。而白目如我,還好沒被砍。他畢生最愛Jennifer Lynn Lopez,還有Nicki Minaj。

阿吉,年過三五,老家是建設大亨,家中么子,驕傲帶一點江湖氣,檳榔要嫩的, 菸要七星,要不,黑峰也可以接受。全身黝黑,黑得發亮,年輕時代因毒品案件一路監獄進進出出,這次身上卡了一件案子,關於毒品運送,在這裡等呀等,等一片人生的風平浪靜。平頭配一身工裝,身上C肝拖著不去治療,我想人生有太多不想一次面對的困境了,特別是程序煩冗的疾病。

阿國,個頭嬌小的小隻馬,不到170,身材壯碩的非常驚人,據說屌長兩個拳頭疊起又超出一大截,光胸肌就四指多厚:「在監獄不知道幹嘛,就只好練身體」話說完又繼續站著坐做滾輪,他因為性侵罪名被關四年多,但事實上也不是性侵,只是他跟女友都未成年,女方要不到百萬聘金,告了他未成年性侵,女方媽媽才知道這不能撤銷,人生就這樣被人狠狠推了一把。專業版模師傅,比我大兩歲,女兒17歲時生的,他原生家庭是重組家庭,國中畢業,後母把他趕出家裡,他所希望的也不過就是早早成家,趕快生小孩結婚,但是太過年輕,走得太快,法律不允許;沒有很多錢,對方家長不允許,人生因此多走了一趟監獄。聽他說年輕的時候,很沈迷K他命,大概是沒有家可以回的時候,能為他帶來平靜的物質吧?

再來就是我,會來這裡是在剛發現自己感染後不久的事情,其實我心中最為厭惡的,真的是篩檢站的人,或是其他同志朋友會若無其事地跟你說:「別擔心,就是一天吃幾顆藥就好了,當作吃維他命、B群那樣的健康食品就好。」這樣的說法到2021年帶朋友去篩檢依然會聽到,事實上,心裡會有不少的坎、接受自己的身份需要時間,當你自己仔細去思考未來的人生,你要讓自己重新接受新的社會結構,什麼保險都不可以買,看牙不方便,藥物副作用不適,你得假裝各種理由反正不會輕易說出:「不好意思,林祖媽有愛滋,藥物有點不舒服。」

這時讀者要說,「你活該啊,誰叫你愛亂搞。」很好,你就不要生病,你全家都不要生病。

那時我的藥物含有成份「西寧」這帶給我嚴重的憂鬱副作用,完全可以體會憂鬱症患者的辛苦,就是憂鬱,就是感受到整個宇宙內外同時瓦解,我每天都覺得自己是一個沒有放進冰箱的高麗菜,一點一點爛掉。那時阿國看我很難過會在旁邊陪我,他不會講什麼「不要想太多」、「想開一點」這種廢話,憂鬱到極限他會把我拖出去跑步或是拉著我做滾輪,不擅言詞外加結巴的他,這是最溫柔的方式,雖然我邊憂鬱邊哭邊喊:「我覺得我是發霉的高麗菜。」

換藥過程不順利,因為有規定要吃多久,仍然不舒服才可以換藥。那天憂鬱到極限,希望荒溪型的河川暴漲的時候把我沖走,站在吊橋上很久,阿宏開車過來,把我拖上車,開去紅葉山谷中的一些私人小坑溫泉,希望我流流汗改善一下情緒,也就在那天離開前,我把剩下半罐愛滋藥物丟到溫泉裡,上車離開。

之後一段時間,也不再回診。

「如果治療這麼痛苦,選擇不吃藥、不治療算是我的人權嗎?」時隔多年,這是我當下的想法,後來怎麼做是另一輪故事了。反正我當下就決定不吃藥了。其實很多人都會忽略吃藥是必須有前提的,最重要的服藥原則是——你得想活下去。

但我不想,服藥不想、戒毒也不想。那時的我對整個世界缺乏希望,也不太清楚好好活下去要幹嘛,參雜了好友的自殺、出櫃後的家庭革命、最親近的家人過世,全時間擠在一起,壓垮我的最後一根稻草,是被檢測出愛滋。

後來我就開始菸酒不忌、毒品也是。給我一種逃離自己人生的方式。「怎麼不去死?」肯定有人問,沒勇氣,抱歉,但更沒有勇氣說自己打算要活成怎樣。那時的自己抱持著「我自己賺的錢,拿去買我自己要用的毒品,買了好待在家用,到底礙到了誰?」這樣的心態,雖然歷時多年,想法也成熟許多,但是當時的確是這樣想的,爛泥扶不上牆,我是有毒的爛泥,我這樣告訴自己。 由於真心抱持著不想戒毒的心態,卻又被囚禁在一個鳥不生蛋的廟宇,還好,不是只有我這樣想,四人泡茶聊天的過程,我坦言自己不想戒毒,結果大家也是,不得已留在這。而阿國雖然距離吸食K他命久遠,但是綁著電子腳鐐的他,心中想的是如何離開,大家都心向著遠方。一趟一生難忘的逃跑之旅就此開始,宛如一場公路電影。

前一天務農完,我們刻意將吉普車的車窗開著,深夜阿宏聯絡藥頭準備拿藥,阿吉偷偷溜進住持的臥室躡手躡腳地要幹走車鑰匙,我則是大勒勒的拿起酒瓶、肥皂,用泡泡把他的電子腳鐐硬生生撐下來,綁在酒瓶上,各自分頭行動。一個人一個簡易的隨身包,香菸買齊,凌晨坐上吉普車,一路在台九線上狂奔,阿宏開車,阿吉坐在副駕,我坐在右後,阿國坐在左後方,沿台九線逃亡,到底有沒有吸到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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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則留言

    1. 哈摟!我是阿豪!很開心有人看了文章留言了~內牛滿面~
      偷偷告訴你,下篇更精彩唷~~下週敬請期待~

    1. 謝謝你,我是阿豪,我會持續的寫,請常上來看我的文章唷~
      也歡迎留言跟我聊聊~下集很快就要刊登了,敬請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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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正的

本文內含娛樂藥物使用情境,如果你是正在戒癮過程中容易被喚起感受的朋友,請審慎思考後再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