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筆的這一刻,無數從過往前來的記憶,就這樣闖進了我還未準備好的心中。到底過了多久了?算一算日子,16年了,從我被檢查出HIV陽性的那天算起。在得知自己陽性的那一刻,我沒有太多的情緒,但我很清楚,也感覺得出來,某一塊東西,從我心中,悄悄的溜走了。
民國94年的時候,大家對HIV的衛生觀念,不如現在那麼的普及。大家提到這個疾病,都是「愛滋、愛滋」的在叫。在觀念不正確的情況下,大多數的人,都認為得了這種「病」,就只剩下兩三年可活。而我,也帶著這樣的想法,行屍走肉地過著彷彿時日不多的日子。
在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我馬上就知道是在注射海洛因時被傳染的。我沒辦法理解,為什麼會有人在知道自己染病後,還能不顧對方的健康,持續地與他人一起打藥,將這個疾病無聲無息地傳染給別人。因為這樣的想法,在和朋友一起打藥時,我都會主動告訴他們,我染上了愛滋。值得慶幸的是,儘管大家的第一個反應都是罵我三字經,要我別亂開玩笑,然後看著我一本正經的臉,尷尬地各自用各自的,但卻沒有任何一個朋友因此而離開我。我想,這可以說是某種程度上的做人成功吧……也因為如此,身旁的朋友了解到此疾病的嚴重性,進而去做檢驗,並都呈現陰性時,彼此心中的大石後,才得以放下。
回憶想起來,在那段日子中,很多的事,都在不知不覺中,令我變得敏感起來。坐在同一餐桌上,我變得只敢喝自己手中的酒,彷彿手中的酒,是唯一能帶我度過尷尬似的。雖然大家都說沒關係,但我就是沒有勇氣伸出手去夾菜,深怕自己夾了那盤菜以後,就再也沒有人敢動那一盤菜。在家中也是一樣,把菜一次夾進碗中後,就一個人躲進房間吃飯。儘管大家說沒關係,但我有關係,我害怕自己會引起任何的尷尬,更害怕自己是不是會因此而傳染給別人。我覺得,那時候的自己不僅害怕別人,也害怕自己。無知,使人變得恐懼,也使人變得孤單。在那一段日子中,儘管家人、朋友仍陪在我身邊,但我卻把自己給封閉起來了。
在那段子中,令我最深刻的另一件事是,那時候,知道我染病的人,只有我的親戚和跟我一起打藥的朋友。但不知道是誰說溜了嘴,我每一個普通朋友都忽然跑來問我是不是得了愛滋。剛開始,一個兩個都還好,但每遇到一個,問我的人數就不斷增加時,我有一種被背叛的感覺。在那個時候,所謂的隱私權,並沒有那麼被看重,就連醫院打電話來通知時,都可以不經過我本人的同意,將這個消息告訴我母親。
得到這個疾病之後,除了自己的某一部分被打碎了,家人的心也都碎了。我的小姑姑知道這個消息後,她看著我說:「你打藥也就算了,玩藥還玩到得這種病……」說到這以後,她就難過的再也說不出任何話……我知道她並不是想責備我,但隱含在話語中的無力與沮喪,至今仍使我記憶猶新。在這些記憶之中,唯一使我感到又痛、又溫暖的,是已化成回憶的母親所留給我的堅強。在她從院方得知消息的那一刻,她沒有在我面前流瀉出任何的情緒,只是不斷地哀求我再去醫院做更詳細的檢查。而她,從未在任何一次的檢查中缺席。當我在獄中得知她因病住院時,那種沉痛包圍住的感受,一定就跟母親知曉我染病時的感受是一樣的吧!那時母親無聲的陪伴與溫暖的關愛,是直至今日,最讓我難以忘懷的回憶。現在回想起來,我真的好懷念我的母親。
民國95年入獄後,有幸在一次教化中,從台大雲林分院的個管師了解到,原來HIV陽性的患者,並非只剩下兩三年可活。個管師帶來與我們分享經歷的老師,同為HIV陽性患者,照著醫師的囑咐定時服藥,也是健健康康過了十多年,這對我來說無非是一種莫大的希望。在那個時候,因為擔心藥會有副作用,加上我的CD4還有四百多,所以並沒有馬上服藥,直到我所認識的同學,因為CD4只剩一百多而飽受病痛折磨,我才答應他會在CD4掉到四百下時開始服藥。持續服藥四年後,我的CD4上升到七百多。現在的藥,越來越好,從以前的兩三顆,到現在只要一顆,而且服藥不僅是為了自己的健康,也是為了守護和自己親近的人。在某種程度上,穩定服用藥物,偵測不到病毒量後,也在我心理上,種下了重拾自信與安定的種子。
面對未來一切的未知,我不能說我不再害怕,但我相信,那個貼在身上的標籤,及限制一切的框架,只有自己才能破除。沒有人有資格要求任何人做什麼樣的選擇,能為一切帶來改變的,只有自己。你可以選擇繼續武裝自己,不讓任何人接近你,也可以選擇離開那無底的沼澤,為自己活出新的生命。展望未來,希望就在雲後頭,只要持續努力,期盼著未來,那道耀眼的光芒,永遠都會撒下。
回看過往的一切,我仍因碰藥染病而感到後悔不已,但現在的我知道,這就是我所要走的路。我曾經因病而想就此放棄自己,但在抓住那條救命韁繩後,我變得更加珍惜自己的生命。也許我仍會在未來受到他人異樣的眼光,但我已能問心無愧地說:「我已付出代價,現在,我能為自己負起責任。」
未來,充滿挑戰,但我看得見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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