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開始諮商的第二年吧,在某次諮商的過程中,我們發現了小時候我有段逃家(不知明原因選擇離家長途跋涉)、想去姊姊學校找她的事件記憶細節是不見的,感受或許跟喝酒後的斷片有點相似,但在沒有物質的介入下,對兒時的我而言這樣重要事件的原因就這樣消失,實在有些神奇,我不記得我為什麼離開,只記得我當下覺得必須要離開。
諮商師與我皆同意或許我們觸碰到了某個危險的地方,因為我在用力想把這件事情想起來時,看起來像是當機的……我們決定暫且收手,那件事情就這樣先被放下了。
2023年初,我因爲身體實在是太常有些不算太嚴重,卻又需要動刀的病痛,而決定先放下出國留學的夢想。說是夢想,其實是我非常想要知道,在愛滋、家庭所給我的眾多病識以外,我能不能回到像過去學生時期那樣的人格——純粹而直覺、不需要思考什麼叫做「撐下去」。我想回到那個除了自己想要與需要什麼以外,任何事情與限制都不需要擔心的樣子。然而,我在這年31歲了,在我的20-30間,我做了許多普羅大眾應該會認為算蠻有意義的事情,我為了思索自己該如何活下去,我四處遊歷訪談、拍攝了許多感染者,在沒有計畫成為藝術家或策展人的情況下,因為做的事情而獲得了一定的關注與支持,也因為當年主治團隊交代我應該要暫時放下出國的夢想,因此我從攝影的職涯轉彎到了用藝術求救、用創作吶喊地坦率行者。
這十年,我燃燒了自己好幾次,然後每次燃燒的過程與結束,我都會望向那些我自己主觀認為人家很幸福的人,覺得好恨,為什麼神不能給我像他們那樣幸福安穩的人生,然後每次在將自己燒得焦透、隻身一人的時候,默默告訴自己「這該是最後一次了,我們要學習止損、止損、止損!」這樣每次都放過自己的循環,最終導致了我一年一小刀的28-30歲。我本來打算在2019年完成一個,對我而言是壯舉的專案後暫時放下感染者身份、放下想要從家庭索取愛的孩子身份,跟台灣道別,透過飛出去回歸自己的初衷之路,然而就像許多人發生的,疫情阻止了我,我一天只睡3-4小時的努力全部白費,這時有一位非常可靠的大叔問我要不要嘗試「什麼?」,過去28年的我都堅決不碰,因為我希望能夠成為一個頭好棒棒、健康、正向的男同志。可惜事與願違,我再怎麼嘗試成為具有優良血統的男同志,我的血,我的經歷與成長背景的不能支持,如今帶我到了水晶面前,我沒有多說什麼,而是選擇嘗試體驗黑暗是什麼。
再後來,我OD了一次,在那個過程中,我看見了類似輪迴的東西,顯然對於一個基督徒而言,這是很奇妙的事情,當晚我感覺自己死了千百次,但我也確實在禱告後「被救回來了」。還記得當時我就要放棄的時候,支撐我神識施力回來的念頭是「我想知道我出國後會看到的風景,愛滋已經殺了我一次了,難道我還要再死一次嗎?」我不斷地與那個向我內部侵略的勢力對抗,直到我發現其實我自己根本打不贏,只能靠對信仰的信心撐過去才能活。
現在寫下這篇日誌的我,其實是迷惘的,我以為我活過來後會非常積極且不浪費一分一秒的辛苦汲營為出國賺取收入,可是我發現我做不到,如今我的身心在超荷時就會給予警訊。有人說,一個人的身體會有什麼樣的疾病或病徵出現,這就像是你的身體想要告訴你某項訊息。我前陣子因為感染症住了39天的院,如今身上依舊有囊腫積水,我必須學習向那些可能將我掏空、讓我更加混亂或痛苦的事物劃下界線,但在學習這些的過程中我意識到了,現在的身體與經濟狀況,並不允許我出國,有一個聲音告訴,我若現在執意出去,我很可能會在自己國家以外的地方離開這個世界。
我得到了將近一百五十萬的獎學金,但我卻必須放棄,我在成長及與病毒共生的過程中長成了另外一個人。這個人不是我五歲時想像的樣子、不是我大學時計劃的樣子、不是我OD回來時地使命感告訴我應該要成的樣子,也不是醫生、病毒、工作夥伴、好朋友們期待中的樣子;我必須要將自己灌醉才能將情感完全釋放地去檢視、感受、擁抱這個人,我覺得陌生,但也知道他是我自己,這個「自己」與我好似是同個人,也好似不是,我們可能未來還是會犯結構雷同的錯誤、企圖向比自己活得更糟更痛苦的人展現溫柔,彷彿那樣就會得到好寶寶印章的救贖。
我們或許需要還要再三個月半年才能從這種對自己有些失望的感慨中抽離,我們不喜歡也不討厭彼此,不像過去那樣只能用憤恨與不甘心地眼光看待對方,雖不確定自己還是不是對造物主感到生氣(會講這句話就是還在裡面吧),但我只是寫下這篇字,然後活在不知道會蔓向哪去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