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陪我坐在病床上相擁而泣,是我此生難以忘懷的一幕,第一次看見總是堅強且努力工作的把爸流下男兒淚,那一刻我才明白,不光只是自己生病,也連帶著把愛我的家人一起拖進這不能光彩的境地中,提起瑳,成為家人難以名狀的心事。
那一年,是考大學的暑假,提早申請上大學的我,夜夜熬夜透過網路探索未知而充滿期待的世界,原本該是充滿色彩的青春,卻因為連日高燒不退住進醫院而變了調;在醫院待了一個月都檢查不出原因,然而我的爸爸曾發現我的性取向和其他人不太一樣,所以主動向醫生提出要驗HIV,當醫生把我叫到走廊宣告我的死刑時,我感受到暈眩耳鳴,不知道怎麼面對確診這消息……當時未滿18歲的我只能讓醫師告知我的家人,我的世界頓時一片黑暗,不曉得要如何面對我親近親愛的家人,更不知該怎麼面對本該大放色彩的大學生活;人生是不是只剩下黑暗,自己像生化武器一樣可怕吧。
爸爸一直以來都很努力的工作撫養單親的我,我們之間除了教養問題爸爸需要扮黑臉,其他時候我不了解他,就如同他不了解我一樣,我想這正是典型華人社會父親的形象吧。我從未看過他無力的樣子,好像就算天塌了下來也沒有他不能處理的事情,可是在他得知我罹患HIV時終究是扛不住了,我們抱著彼此哭泣,爸爸說我也不用去上大學了,就待在家哩,哪裡都不用去了,我養你一輩子。此時我與父親的距離既靠近卻又無比的遙遠。回到家之後,每次吃飯時我都會多一副公筷,家人怕我傳染病毒給祖母,洗衣服也會分開洗。他們還是愛我,只是他們不曉得如何去愛我,有太多對疾病的不了解太多社會的歧視與標籤綑綁住我們,使得大家不敢正確的面對這慢性疾病,剝奪了感染者正常生活的權利。
甫從成為感染者開始,我便告訴自己要獨立要堅強,但其實就算我再努力去追求好的人生好的關係,我的心裡都有一種自卑感,害怕成為家人的負累,害另一半因為我的疾病而遠離我,我有好多的壓力無從向朋友家人訴說,可是當你越是以高壓要求自己,越是不正視生活所必需紓解的壓力,越是不肯與自我對話,就越會迷失掉自我!有一陣子我失去銀行的工作,改為白天打工晚上補習考律師的日子,好長一段時間的忙碌感,在課程結束時,我疲憊不堪的日子,不曉得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用力證明自己是為什麼,也沒有空和家人互動,家人對我而言,他們不懂我,正如同我也不明白他們的擔心和無聲的關心一樣,有再大的事我也選擇封閉自己的內心,一直到接觸了毒品,遇到了官司我仍然自己獨自面對,形同孤島。封閉所有親情支持的可能,我兼了更多工作去應付龐大的律師費,獄中有許多同學選擇靠自己,甚至因此販毒以支應訴訟費,也有許多人因此卡了更多條案件,以致所有的青春都在獄中虛度,青春不該只有這種選擇,人生可以有更多可能,至少如果當時有選擇告訴家人,我可以不是一個人面對心理和財務上的壓力。
直到判決定讞,我才將事情告訴爸爸和阿嬤,他們怪我有這麼大的事為什麼都不告訴家人,其實有時家人的愛是無聲的,阿嬤只希望我的日子平安,工作穩定,健健康康的,爸爸也在我執行後來看過我,我看得出他的生氣中蘊含著更多的是不捨,他們不曉得我何時才有空,平時總在等我有空回家吃飯,他們不敢過問我的事,怕刺傷我的心,阿嬤時常在電話中問我有沒有按時吃藥,這是她擔心我時唯一可以安撫自己的關懷。家人或許了解的有限,或許不曉得怎麼表達心中的愛,但其實他們不曾離棄,只是默默的守著孩子,只要孩子健康快樂就足夠了。我也在進監所執行後觀照自己的內心,並思考和家人間的隔閡,是不是自己總不肯試著和家人談談心裡話,其實執行後家人很常來看我,會客時也總心疼我,希望我不再重蹈覆轍,有時外面下著雨,阿嬤獨自提著她煮的菜來看我,看著她獨自離去的背影,成長歷程中家人以歲月支持我們成長,但我們卻少有回頭看看他們,直到他們老去,才發現他們已不是當年那樣堅毅,現在資訊與醫療已進步很多,HIV已不再是不能控制的疾病,或許家人有很多不了解,但只要多和家人一起去理解它,同時用愛自己的行動化解家人的不安,愛滋可以成為更關愛自己健康的訊息,可以成為與家人互相關心的理由,同時也同理心去理解家人的不安,用更多的陪伴給不離不棄的家人,或許就能明白生命的價值,正是在愛對方中肯定自己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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